甘黨加濕器 / 人生足別離

今年二月中的甘黨合本參本全文。



 

01.

 

陰霾劃起了一道塵埃,割了所有愁眉苦臉的臉龐一道隱形的傷疤,再任由雨水同化所有哀傷,所有的人都支撐著可歌可泣的過去,架起一柱脆弱不堪的塑膠傘阻擋著天威的降臨。天月在周遭空曠的廣場上轉動著手中的傘柄,看著因為灰e撲撲的天氣而跟著灰頭土臉的人們,他內心的雀躍之情對比著現在的所有,絲毫不因為周遭情況而有所干擾的正面氣場在他身邊擴散開來,就連透明的水滴看來都格外惹人憐愛。

 

「天月くん──抱歉我來晚啦──」看起來狼狽不堪的那人連外套拉鍊都來不急拉上,匆匆忙忙的連雨傘都忘了使用,就這樣拿在手裡奔跑著。在他的面前停下時還上氣不接下氣,這讓天月想生氣都難,更何況他早就習慣伊東歌詞太郎的遲到行為,所以也沒有生氣的打算。

 

「沒事沒事,走吧。」天月故作瀟灑的轉過身,實際上是為了遮掩臉上不受控制的笑顏。

 

好想牽住對方的手,可是不行,大庭廣眾之下也太高調。好想告訴對方這一個月沒見,他有多想念,但這樣大膽的情話他怎麼敢宣之於口。好想趁只剩他們兩人的時候狠狠抱緊對方,盡可能的留住伊東歌詞太郎的味道,然後努力堅持到下次見面的時候,才不至於讓自己進入無精打采的境界。

 

他看著伊東歌詞太郎撐起莫名巨大的傘,天月不自覺的嘟起嘴,也只能在內心抱怨著怎麼出來約會還各撐一把傘,最後也只能妥協於自身天生臉皮薄的個性和自家戀人的遲鈍性格。

 

但伊東歌詞太郎卻反常的拿過天月的那把傘,伸手摟住他的肩膀將左右差距幾公分的身子共同納入雙人傘下。瞬間被將了一軍的感覺並不好受,天月張著嘴通紅著臉正思考該說些什麼,就聽見神經大條的伊東歌詞太郎在他耳邊不輕不重的說:「好想你。」

 

不到這種時刻,他還真不知道腦袋一片空白是什麼樣的感覺。

 

屬於天月的三十天一度的嘉年華慶典,在這被雨充斥的一天。就如同近期的威尼斯一樣被水所侵占,卻仍舊豪華燦爛。

 

他們的約會有著既定的過程,也不怎麼複雜,總歸就是一些常來常往的去所,大概是用流水帳的方式就可以描述出來的一天。在平日沒有音樂加持的情況下,他們喜歡待在熟悉的地方,談論著熟悉的事物、觀察著大同小異的人情。將這些細水長流集結於他們十指緊扣的一對掌心,再一飲而盡。

 

常聽人說一時的迷戀和瘋狂並不可怕,習慣了才是一件可怕的事。前者只能當作往事回味,但後者卻跟隨著某個人直到未來,甚至會影響那人的個性以及成長。伊東歌詞太郎影響了他多少?時至今日真要他細數,恐怕到很遠很遠的以後也不得而知。而他影響了伊東歌詞太郎多少?這問題他連問都來不及問出口,又要怎麼去回答呢。

 

但是他知道的,伊東歌詞太郎偶爾的小動作、小口語,八成是因為他才造成的。每當發覺到這點,他就覺得興奮不已,也為悄悄的收藏這些畫面感到樂此不疲。

 

有人說他愛得很深,他總是想回答,或許我比你所想的還要愛得更深。但那太過自傲,天月心底深處總是害怕自己某一天會失去高傲的本錢,失去這些平淡無奇的時光。

 

天知道他有多恐懼,但誰都知道他對此總是沉默不語。

 

「咳、咳咳……」

 

「歌詞太郎さん?你會冷嗎?」

 

「沒事沒事。」

 

「……這陣子通話的時候老是聽見你在咳嗽,是感冒了嗎?有去看醫生嗎?千萬不能亂吃藥,否則把身體搞得更差就不好了。」天月一邊叮囑著一邊解下脖子上的圍巾,正打算替伊東歌詞太郎繫上時就被拉住了雙手。

 

「哇──天月くん好像媽媽,果然leader就是得由充滿母愛的人來擔當才合適呢!」將還停留著暖和體溫的圍巾重新纏繞在天月頸部,還在最後打了一個亂七八糟的結。天月沒好氣的感受著已經從自己脖子上被繞到鼻子下方的毛料,正打算艱難的開口抗議時,鼻尖卻被眼前人毫無預警的啄了一口。

 

「嘿嘿,冬天的天月くん雪人完成了。」

 

老是被用這種方式堵住嘴,伊東歌詞太郎是屢試不爽,天月何嘗不是樂在其中呢。

 

伊東歌詞太郎親吻著他的臉龐、鼻間、唇瓣,天月還記得最初他們這麼做的時候,兩人都緊閉著雙眼,像是要將眼皮擰出皺紋那般用力。之後隨著時間和經驗的累積,他們終於知道親密的行為並不單單只是一種戀人間的儀式,更是一種享受。於是伊東歌詞太郎和天月放鬆了身體,卻仍揪緊了心。

 

日與月更替、夜被月襯黑,於是偷走了星光的晃眼。

 

天月半睜著雙眼,看見正巧映在伊東歌詞太郎腦後的微小月光,光暈混著伊東歌詞太郎逆光的面龐,朦朦朧朧的,他看見眼前人的眼中帶有濕潤的目光。

 

「──月亮真漂亮。」天月下意識說出口,回抱住伊東歌詞太郎的力道加深。

「……嗯。」對方只是輕輕的應了聲,卻再度堵住他的雙唇。

 

月光輕柔的包裹住所有柔軟的情感和面龐,細微的水滴揉合了明月潔白的無彩色,像是細碎的珍珠粉末被揮灑大地。懸掛著冬風和露雨的屋簷覆蓋住他們相互緊擁的身影。

 

他們同時間睜開了眼,天月看著伊東歌詞太郎,第一次在接吻之後他無法讀懂對方的情緒--或許他從來沒讀懂過任何複雜的神情,但因為他們兩人總是在親吻過後露出一樣的表情,所以他明瞭。

 

很快的,伊東歌詞太郎開口為自己的反常作出了解釋。

 

「我們……分手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細雨轉變為大雨,月亮也被烏雲遮掩住了。

 

 

02.

 

──到底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改的,拜託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們見個面吧歌詞太郎さん。至少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我不希望就這樣,拜託你。

 

雙眼反射著屏幕上的藍光,天月無數次更改過訊息後,又無數次的將所有文字刪除。他沒辦法前進,而他從來沒為這份戀情思考過後顧之憂,如今被從高端一口氣摔落最底處,才發現以往的自己簡直傻得可以,而如今也迫切彌補著的他,或許已經病入膏肓。

 

因為伊東歌詞太郎有意避開他,所以已經沒有見面兩個月了,是以往的兩倍,而他的心緒也以負數乘上,情緒若是能夠數值化,那他的心神肯定直直墜落谷底。

 

一度以為自己不會再愛上誰,獨守的空間只需要音樂徜徉,如今歌聲裡都充滿了伊東歌詞太郎的他又要怎麼唱,哽咽的聲線光是吐出一句歌詞就已耗費心力,又怎麼讓早已哭紅的雙眼去看清事實?看清這個自己早已被捨棄的現實。

 

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兩個禮拜了。爸爸媽媽都很擔心,一貓一犬也因為自己憔悴的模樣而提不起勁,世界彷彿以他為中心變成了灰黑色,但卻不知道自己的表情還能不能夠感染到那個總是因自己而牽動心緒的人。

 

他抬起沉重的腳,看著鏡中的自己,為了不讓周圍的人繼續操心,他決定放寬心出去走走。反正世界之大,他總會找到傷心以外的消遣方法。

 

失重的感覺很普通,內裡都被掏空的感覺卻意外沉重。

 

忍住啊天月,千萬別在外頭放聲大哭。打起精神來啊天月,必須得去完成自己的義務才行。若是在失去容身之所後,連安身立命都做不到的話,那麼就真的和行屍走肉毫無區別了。

 

狂風呼驟,他像是走入了永無止盡的隧道之中,看不見天空,一片黑暗之處若是出現了一絲亮光,也得像是電影裡頭那樣反其道奔跑,否則就會被撲天而來的壓力輾過。

 

於是風引導著他抬起頭,周遭的景象突然變得陌生。

 

天月看著眼前從未見過的老舊建築,建築右側有個像是牌匾又像是招牌的東西,上頭刻著「老店鋪」三個字。緊接著的就是任何奇幻故事或者恐佈漫畫會出現的橋段──他被一種無形的誘惑所吸引,不知不覺重振的腳步踏進了被推開正門的店裡。

 

店面不大,但裡頭的擺設很特殊,或許是店主特意裝潢的古典,使其充滿了懷舊的風味。看來保存多年的日月球隨意平躺在刮痕累累的矮桌上,木製的跳棋也看得出是積年之物,但卻被收藏得很好,天月雖然不懂怎麼審美牆壁上的畫作,看著卻也有種安詳的氣氛。

 

他望著理應是櫃檯的方向,心裡想著既然都走進來了,不如順道帶點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回去。碰巧他低頭便看見了呼叫鈴,有些新鮮的按下上頭的鈕,銅色的鈴於是響出清脆的悅耳,隨著這聲叫喚,窄小空間中唯一的一扇內門便被緩緩啟開。

 

一名身形嬌小的長髮少女用腳輕輕敞開門板,雙手還抱著一個小箱子,熟練的避開店內的擺設後將其放置於櫃檯後方的某處,接著少女轉過身笑臉滿盈的面對天月。被這麼親切的一瞧,讓這容易害羞的大男孩瞬間不知所措,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隨手指了剛才一進門就看見的日月球。

 

「請、請問這個多少……?因為我剛才看上面沒有標價錢……」

 

只見少女搖了搖頭,「那個是非賣品哦。」天月愣了愣,「那……這組跳棋呢?」哇不對……那東西一看就是價值不斐,自己錢包裡的餘額頂多也只夠買兩個便當,如果少女報出了古董級的價錢,那自己等等又該怎麼轉移話題……

 

「不,那個也是非賣品。」少女的笑容甜美可鞠,倒是讓天月開始疑惑起來,於是他打算直接了當的問:「那麼請問……哪一區的物品是可以購買的?」

 

「這裡的所有東西都是非賣品哦。」

 

……他該不會不小心走進某戶人家的倉庫裡了吧,千萬不要,那會是畢生之恥。

 

「這位客人,這裡是回憶當鋪。」少女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慮,漂亮的大眼仍舊充滿了善意和笑意,她看著天月困惑的表情,倒是讓天月聯想到許多童話故事中都會出現的魔法師,但卻也不像糖果屋中不懷好意的巫婆。

 

看來他真的走進了一個不得了的地方。不等天月緩過神來,少女便開始向他解釋這間店的功用和交易方式。

 

像是萬能魔法屋那般,這間店的交易物品並不是有形的物件,貨幣也不是日元。消費者所支付的酬勞是過往的記憶,但必須得依記憶的貴重程度來決定報酬的價值,而所能獲得的上至神力下至任何細小的事物,有失亦有得。

 

「例如昨天老師出的功課這樣的記憶,大概可以換來一支鉛筆或者一塊橡皮擦。」少女看著天月像是難以接受大量訊息的表情,舉了個簡單的例子說明,「第一次養的寵物,陪伴牠從出生到年老這樣的記憶,大概可以換來繁華地區的一整棟高樓大廈。」

 

「才、才不會換!」天月異常激動的反駁了少女,而少女也不甘示弱的回應:「只是舉例而已。」

 

天月皺著眉頭,眼前的少女始終保持微笑注視著他。這間店雖然出現的突然,卻給他一種安心的感覺,疑心多多少少還是有,但是記憶這種東西若真的能夠輕易拿走,那麼實現願望這事就應該也不是胡扯的了。天月拉了拉出門前被自己隨意圍上的圍巾,緊緻的毛料繞著他的臉龐,只染著暖色系燈光的室內令人昏昏欲睡,在格外使人放鬆的情境下,他想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為什麼會和自己分手呢?

這或許是目前的自己最在意的事。

 

「想好了嗎?你的願望。」少女像是早已得知他內心所想,在他下定決心的下一秒便開口詢問。天月扁著嘴點了點頭,就算眼前的少女是騙人的,他也願意為了這個願望當一次傻瓜。

 

「請客人自行衡量要用甚麼樣的記憶來交換,只要在內心完整的回憶一次就可以了,我會截取適當的部分來支付這次的報酬,不會太多、不會太少。」

 

少女的輕聲細語引導他閉上了雙眼。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03.

 

走進浴室裡頭才經過了五分二十三秒,原本還亮晃晃的燈光瞬間轉黑。

 

「……欸?」頭頂著一頭泡沫的天月無法置信的抬起頭來。停電了?不會吧?天月伸出手來摸索著水龍頭的開關,打算先把頭髮上的洗髮乳沖乾淨,卻沒想到門外傳來了恐慌至極的呼喚。

 

「天月くん!你還好吧!沒事吧?我進去囉?」伊東歌詞太郎像是他置身地雷區似的慌張,還以為對方是開玩笑,沒想到天月卻真的聽見了門把被扭開的聲音。

 

「沒事啦!有必要這麼誇張嗎歌詞太郎さん!」黑暗之中他突地站起身,胡亂揮舞著雙手,只因目前處於視覺不可靠容易發生意外的情況下,兩個無頭蒼蠅在狹小的空間內亂晃比起各自安份的等著電源要來的危險些,尤其另一人還是冒冒失失闖進來的伊東歌詞太郎。

 

「我怕你跌倒或者害怕啊!」

 

「不會啦歌詞太郎さん總之你先出去!啊別碰啊!我現在身上都是泡沫──」

 

然後戲劇性的,他被抱住了。在這個完全黑暗、地面濕滑而他又全裸的情境下。

 

天月覺得他的全身上下都比剛才沖洗滾水時還要熱燙,或許現在是一整天當中他的血液循環運作最佳的時刻。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靠在伊東歌詞太郎懷裡,天月默不作聲,而伊東歌詞太郎似乎也反應過來自己莫名其妙的行徑,兩人陷入尷尬的沉默。

 

「……歌詞太郎さん你先出去吧……等等要是燈亮了會很尷尬的。」

 

「……不行,我要在這裡陪你。還是我把眼睛閉起來好了?嗯,好我閉起來了。」

 

什麼東西跟什麼東西。天月深感無奈的同時,也覺得自己已經到了忍耐的臨界點,再撐下去他恐怕就要因為羞恥過度而昏倒了。

 

「啊!我知道了!」

 

「……欸?」

 

感覺到抱緊自己的雙手鬆了開來,但是伊東歌詞太郎的人影還在面前,逐漸習慣黑暗的雙眼隱隱約約能夠看見面前正在寬解腰帶、扭開襯衫衣釦的動作。

 

「一起洗的話就不怕電恢復時會尷尬了啊!」

 

「……歌詞太郎さん請你出去。」

 

 

 

──好了。

 

……?

 

天月睜開了雙眼,眼前的少女閃著黝黑的瞳孔,眸中閃爍的光點是古老的油燈所點綴。剛才彷彿自己真的回到了那段記憶似的……不可思議的經歷讓他難以將精神拉回現實,他環顧周遭試圖讓自己回神,腦袋卻昏沉沉的。

 

更讓他感到空虛的是,他絲毫不記得剛才自己正回憶著什麼。

 

晃過一眼的是伊東歌詞太郎歡快笑著的表情,但這並不足以填滿一組拼圖,這能在任何時刻給予他萬分慰藉的笑容,如今成為了殘缺不全的碎片。

 

原來自以為珍惜會愛護一輩子的記憶,真正被抽離自己腦內的感覺,不單單是對於某處空無一物的哀傷,而是背叛了當初誓言的自己那沉重的罪惡感。

 

「我已經得到了報酬,很快的,你就能夠實現你的願望,所以這位客人──」

 

「別哭啊……」

 

天月其實抱著一種僥倖的心情。還以為忘了一分對那個人的愛,就能夠得到一點點解放,照理來說應該得是這樣的不是嗎?他難以放下的感情終於有個媒介能夠使他遺忘,他應該感到一分釋然的不是嗎?

 

可是他卻覺得更加悲傷,那份悲傷直擊心底。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所以他只能賭,如果分離會帶他們走向更美好的未來。

 

那麼他將失去的一切就都值得了。

 

 

04.

 

這兩個月以來伊東歌詞太郎停止了所有活動,定期的生放送和推特上的訊息,最後時間全都止於六十幾天前。粉絲們心急如焚,和他關係較為親密的歌手們也從未間斷過的慰問,但是都被伊東歌詞太郎或以沉默或以塘塞給笑著帶過了。像伊東歌詞太郎這樣愛音樂如癡的人,絕對不可能有一天不唱歌的,所以既然還好好的,那麼這幾天一定是在進行著未公開的音樂活動……大家這麼想著,也就不再去說些什麼了。

 

天月踮著腳尖踩著貓步,走進了已經有數日不曾拜訪過的公寓裡頭。以往擺設在某地的物品如今卻消失無蹤,如果只是一件兩件那倒沒什麼,但是大部分小型的家具都被收拾了裝箱。天月懸掛著不安的心,雖然在來之前就給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準備,但腦海裡不好的預感揮之不去。吸了吸鼻子,他抿著下唇緩慢的往這個家中的吉他聲來源走去,然後腳步停在隔間的牆壁旁。

 

伊東歌詞太郎隨興的自彈自唱對於他來說真是久違的場景,但這房間內卻充滿了五線譜的軌跡,每個地方都能夠停留然後為此創作一曲──只要有伊東歌詞太郎在的地方,流淌的都是激勵人心又溫暖的音樂。

 

封閉住的箱子一箱又一箱,天月終於開始猜想──伊東歌詞太郎打算要去很遠很遠的國家、伊東歌詞太郎想要不告而別、伊東歌詞太郎從此要遠離,而且不是暫時的離別。

 

每一個畫面都充滿了他所畏懼的永訣,他的右手緊摀著雙眼,深怕淚水又趁機滑落。音樂戛然而止,天月緊急吞落了他的哽咽聲,微微喘著氣的他試圖平息內心過激的動盪,他背靠著冰冷的牆面,另一面牆後的吉他弦被熟練的撥動著迎來了曲目的最終。

 

「謝謝--謝謝大家!剛才的是最後一首歌了哦!」

 

天月僵硬了全身,一動也不敢動,但是基於人類的探知本能,天月的視線還是越過了純白的牆壁,看見了正對著錄音機在自言自語的伊東歌詞太郎……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也是,因為剛才那名神秘的少女,自己現在的身體是透明的,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哪裡能夠鼓起勇氣拜訪這個家。看清了伊東歌詞太郎的側臉,天月剛才稍有舒緩的情緒又再度掀起軒然大波。

 

「能夠聽完所有的曲子真是太感謝了,嗯,由衷的謝謝你們,你們可以算是我人生中最後的聽眾呢!」古舊的錄音機運轉著,天月在專心聆聽著伊東歌詞太郎話語的同時也能夠聽見從錄音機內部傳出的喀噠喀噠聲響。周遭的東西都被收拾的差不多了,所以不算大的空間內竟然也有著空曠地方才會有的距離感。

 

「突然停止了所有活動、和朋友們失去聯絡……原因是我不小心生病了。」

 

「呀──與其說是生病倒不如說要去一個沒有人能去的地方旅行了!這樣全球LIVE不就方便很多嗎?第一站先去一個需要坐飛機坐很久的地方,讓自己有點賺到的感覺。第二站呢……就從現在開始規劃吧。總之我就算……不能再唱了,也會繼續唱的。」

 

接著沉默良久,伊東歌詞太郎仔細看著手中筆跡凌亂的手稿,緊皺著眉頭之後還是決定將手中的紙張揉成一團後捏在手中,或許是因為該說的話突然沒了安排,他有些緊張的深吸一口氣,才終於堅持著接了說下去。

 

「最後的最後啊,我想要去月球。」

 

「在上面唱歌,然後看著聽過我所唱的任何一首歌的所有人。」

 

「……我對他做了這麼過份的事,沒能安慰愛哭的他,甚至不能在最後給他幸福。因為怕自己在他面前哭出來,還不敢當面對他說要好好活著。」

 

「但是我還是很想在最後和他說一聲──我喜歡你,對不起。」

 

「所以至少在環遊完了世界以後,想要待在月球上聽他再對我說一次……」

 

──月亮真漂亮。

 

 

05.

 

他早就認清,自己一個人在這世界有多麼無所適從有多麼無能為力。但是給予他力量去改變這個想法的人,伊東歌詞太郎占了他大多數的決意,於是他開始向全世界散播他的歌聲,向全世界宣揚自己存在著的證明。待到夢醒了,他還想獨自一人去唱歌,卻早已嘶聲力竭。

 

天月回想著伊東歌詞太郎的最後幾句話,面無表情的他竟然連一滴淚也流不出。

 

以前曾經聽過誰說哀莫大於心死,原來真正心痛的時候連哭也哭不出來。

 

「我……該怎麼做、才能……」努力穩住心緒,不讓自己連腳根都站不穩。他視野模糊的像是開了十倍濾鏡,眼前失去焦點成了一塊橘橙色的光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僵持著不肯落下來。連同搖曳著輕盈身姿的燭火所散播的溫暖也視若無睹,他的腦海被淚水熱騰騰的侵蝕了,心臟的熱辣卻被寒冷澆熄了。

 

少女說,記憶之所以珍貴,是因為它們各自都有著無法取代的地位。老舊的回憶喚起人們對於過去的懷念和實感,也架設出一條連接人與人之間的橋樑,在現在與未來之間相互交替著,創造出更多的羈絆和回憶。更因為有著回憶,所以才能證明某樣事件、任何一個物品還有人的存在。

 

失去了與某人之間的回憶,等同於斬斷了兩人之間深厚的緣份,但卻能夠實現足夠大的願望。

 

甚至起死回生。

 

「──言盡於此,客人預備怎麼做?」少女細聲問著,天月緊緊握住的雙拳只差一點就要從指縫中滲出血。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這句話從他們相遇到別離,牽引出太多情緒,如今為了這句話,他得將這些全部都歸還於空洞無物的虛無裡。

 

而他的決意沒有動搖。如果彼此分離能夠賭上一個更加美好的結局,那麼他所失去的一切就都……

 

「歌詞太郎さん……」

 

就讓這份愛戀劃下句點,再逼自己痛哭一場,也算極盡哀榮。

 

 

06.

 

櫻花飄落的美景,卻是離別的季節來臨。

 

伊東歌詞太郎戴上了面具後忙於調整樂器,難得的好天氣裡,待會馬上就要開始舉行久違的路邊LIVE。一旁的Leftymonster不時出言催促,其實他知道自己的老朋友是在變相關心大病初癒的自己,覺得窩心的笑了笑,用不小的力道拍打好友的背部,接著又引來一陣你追我打的嬉戲。

 

很不可思議的,當初身體出毛病時,還以為無力回天的那段日子如今卻像夢一場那般煙消雲散。醫生建議入院調養後不久身體便有好轉的跡象,大概三個多月幾乎就痊癒了。疑慮會留下什麼後遺症而小心翼翼,但是歌唱技巧和以前比起來甚至有所進步。於是他再度開啟了音樂上的活動,並且比以前更加積極,粉絲和好友們也都鬆了一口氣的全力支持著自己。

 

但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是哪裡不對勁呢?

 

樂聲響起,打鼓和彈琴的力道光是以暖身為開場,就足夠吸引許多路人的注意。伊東歌詞太郎提正了麥克風的位置,在櫻花紛飛的街道上,他再度迎風歌唱。

 

心底某處總有一種懸盪著、無法著地的不踏實感,或許是那樣的他被掏成了空心,於是被風吹進了某一間奇怪的店裡。那間店裡頭只有一名少女,少女待在溫暖的燭光下和他討論著像是小說裡頭才會有的劇情,當時的他是什麼樣的反應,很奇怪的是一向記憶力不差的他卻忘記了。

 

但是他記得,他用了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寶物和少女交易,換了某樣當時的他覺得更為重要的東西。

 

只可惜那些重要的寶物他也不記得是什麼了,而以其換取的物品……他也還沒有找到。只是覺得不久之後那樣事物一定會回到他身邊,只要他還唱著歌。

 

櫻瓣紛落,花影之中不少人形閃過,伊東歌詞太郎睜開了藏在面具底下的雙眼,在他們的前方站了不少為他們的音樂而佇足停留的人,跟隨著音樂的節奏而拍打著旋律,也跟著他賣力演唱的姿態,以合唱的方式替他合聲。

 

最後,伊東歌詞太郎發現了一名少年的身影。

 

間奏的音符和櫻花一同騰空飛舞。他和少年四目相對,對方原本有些不好意思的移開了目光,最後卻又將視線拉了回來。伊東歌詞太郎對著少年揚起嘴角,少年也對他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那麼你願意用最後的回憶,去換回你們之間被斬斷的緣份嗎?

 

神色沉靜的少女那忽明忽暗的面孔在輕闔的眼瞼中閃過,睜開眼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粉色的春景和那名少年堅定不移的眼神。

 

於是他再度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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